转自极昼工作室,作者小昼
前言:
他出生在黄土高原的窑洞,靠着对努力的信仰,一步步考上名校,成为高校教师。他曾是村支书、是打工仔、是考研七战终上岸的硬骨头,也是一个几乎把自己榨干的人。 他的故事曾在社交平台上刷屏,被称为「草根逆袭」的励志模范。然而履历之外,是耳鸣、失眠、焦虑、对失败的极度恐惧一一也许可以称做「努力病」的种种症候。 这是一个人的故事,也许也是更多人的。那些背着出身的重压、时代的焦虑,在夹缝中努力改变命运的人。而我们很容易忽视,那些最努力的人,有时也是受伤最深的人。
努力是对的
如果我们这个时代有什么信仰,努力是相当重要的一条。努力是对的。谁都知道这句话,也无法否认这点。你努力一点,能考个好学校;更努力一点,能进大城市;如果继续努力,还能买个小房子。你要是再努点力——那就是他那样的人了。他的起跑线不是落后一点,是连跑道都没有。他出生在黄土高坡的窑洞,在煤油灯下学习识字。没有资源依仗,他只能拼命学。他愿意为此忍受一切。31岁,他独自到北京读博,住着5平米的出租屋,长期伏案让他至今腰疼,脊椎两旁像插了双筷子。他的努力足以感动自己。第三次答辩通过后,他为博士论文写致谢,哭了好多次。人们欢迎他的故事,一个“成功的草根”,多么鼓舞人心。他的论文致谢,一篇题为《可怜无数山》的文章,被百万人阅读。他叫赵安,今年38岁,现在是兰州大学一位讲师。在学校里,他名气不比学术大佬低,许多学生听过他的故事。
努力是对的,在论文致谢走红三年后,他有了旁人眼中的一切:编制、教职、影响力,爱他的妻子、样样好的女儿。然后呢,理想生活真的就来了吗?努力是对的,但社会很少告诉我们,拼命改变命运之后,那些成功者简历上不会写的事。当我带着这个问题来到兰州,赵安带着十分用力的笑容接待了我的到访。他个子平平,长着一张书生的脸,翘着几缕没梳齐的头发,从头到脚穿一身黑。“我给您汇报一下”,第一次见面,他就开始讲各种写作计划。光这些计划可能都够写本书了。他不拒绝任何问题,很多时候不需要提问,他自己一个劲讲,脸上挂着笑,眼角扯出深厚皱纹。显然,他仍在拼命地工作,仿佛一台努力的永动机。在路口等人的5分钟,他会在手机上看一篇文献。他也不仅仅为了职称、薪资努力。他想要当好班主任,不停驱车去郊区和学生谈心。他在为之前做村支书的村庄续写新书。他还在给女儿写亲子笔记,计划一年写十篇,实际写了三篇,焦虑到凌晨醒来写新一篇。他不能停下。夜深人静,当他停下来,右耳会持续鸣响,像有台冰箱贴着。大四突发性耳聋后,他患上终身耳鸣。老大夫说,“年轻人别看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减压,轻松生活”。什么是放松,赵安确实不知道。他连自己手机型号都不知道,妻子给买的。他很少走出书房,晚上好多次睡到一半惊醒,梦见自己又回到了窑洞里。醒来后就睡不着,“那就接着干吧”,他翻身起来看书,或者修改PPT——工作仿佛是他的镇痛剂。“你只能让自己永远忙起来,不停歇,但在所谓反人性的工作当中,我也能获得一些快乐,比很多人更多的回报,不管是经济的还是社会的(意义)。”他说。要说有什么燃料,那就是在他内心,始终渴望舞台,渴望被听见、被看见。这并不新鲜,人人都想要聚光灯。真正的问题是,究竟是什么铸造了一个永动机一般的人生?他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当我提出想去他成长的家乡看看,赵安显得很欣喜。这些年,他自己也一次次踏上归途。而我希望这趟冬日末的西部旅行,能告诉我答案。
愤怒的少年
一路上都是山,灰蒙蒙一片。因为群山阻隔,去庆阳的动车要花四个多小时,乏困的旅程让我很快睡去,但赵安一直醒着。无论前一天睡多差,他都无法在白天入睡。他羡慕那些能午睡的人,他打哈欠,但一直在看书。到了庆阳,我们租车,前往旅途第一站:县城东边的小镇。赵安父母曾评价它,“镇原县的上海”,他评价他们的评价,“一个非常可笑的比喻。”小镇中学里,楼房替代了平房,操场铺上了塑胶。赵安的高中班主任还住在家属楼里,还有几年也要退休了。他教了赵安一年半,赋予了他中学生活少有的亮色。他曾在书里感恩几位“善良的好老师”,老班主任排第一。二十年前的事,老班主任记起来了些。上学时,赵安总写长长的周记,一写四五页,家国情怀一类的理想,他坚持选这个认真的学生当了班长。他评价赵安聪明,但不是最聪明。最努力的赵安,是学校里优等生的守门员,像赵安一样考进985高校,当年能有几十个,前后几届都有考进清华北大的。他有些失落生源外流后学校的衰落,“现在一年也就考两三个985(高校)”。更大的变化是时代本身。曾经,走出小镇“只有读书一条路”,人们崇尚四苦,“校长苦管、教师苦教、学生苦学、家长苦供”,现在不提了,不这么看了。有学生想当网红,他说“也是条路”,但总觉得不长久,“可能我这个观念不行了”。50多岁了,他也在努力跟上时代,聊天里不断蹦着流行词,内卷、躺平、情绪价值,说人工智能发展快,“硕士都可不好找工作哩”,他女儿就面临毕业找工作。这个小镇上教了一辈子的政治老师说,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是没有止境的。告别老班主任,我们继续向西开。车开过一阵后,赵安说,自己刚刚在学校转,特地去了趟公共厕所。旱厕变成水厕,但依旧“那么脏”,“起码能收拾到人能放脚啊”。“真他妈恶心”。他愤怒地爆了几次粗口。像痛恨这个厕所,他痛恨自己的中学经历。早上5点多,灯都没亮,就上早自习,有天迟到,老师从讲台上跳起来踹。命运的不公让他愤怒。他说一块迟到的女生,父亲是学校小领导,被温柔告知以后不用那么早到。他的父母也是同校老师,但在外地看病,外公拖了几层关系,让那个老师不要再打了。他的内心从没屈服过。一个念头占据他的大脑,“为了报仇而读书”,“我要牛逼给他们看”
厕所、苦读、暴力、不公、父亲的病,都让少年赵安压抑。直到18岁,他考上几百公里外的兰大,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拥有崭新的命运。大学里的厕所竟然铺着瓷砖。上厕所,他学着别人按下,哗啦啦出水,“卧槽冲哪去了”。这不是细节,是世界的象征。他的世界第一次变得干净、体面。他开始拥抱新世界:NBA、好莱坞,和同学们游荡在弥漫着香烟味的台球厅。不一样的是,只有他搞砸了第一次期中考试。好像他一停下,失败就会来临。没有人能接受失败,赵安不能,他父亲更不能。他从家乡寄来一封长信,痛斥赵安“不静心学习”“我这么多年教育失败了”。赵安一个人在宿舍里展开那封信,“嚎啕大哭”。然后他隐藏了这一切,像藏起不合格的答卷。他的室友只是看到他后来变了:每天第一个起床,去图书馆自习,深夜回来10点熄灯后,还自己用台灯接着学。和现在的极度谦卑不同,大学里的赵安隐藏起自卑,表现出让同学难以理解的“狂”“傲气”。有人叫他“赵爷”。他们读的草业经济管理,多是调剂过来,很多人考研,想“又一次改变命运”。赵安的目标更高,他在图书馆翻着周国平、刘瑜、吴晓波,激起文化精英的梦想,报考了上海名校的经济系。和后面的很多次失败比,第一次失败最为惨痛。他自己形容,没有准备好离开校园,“就被抛了出去”。考研结束,透支的身体像只皮球泄了气,一天早上在宿舍醒来,他发现世界成了单声道,右耳聋了。在校医院,医生使劲敲击音叉,他感受到巨大的声浪一阵阵呼过他的脸颊,可什么都听不到。两周后,声音回来了,留下耳鸣。他不断回忆着往事,眼睛一直盯着前方的路。夜色开始吞没黄土高原,两侧柳树逐渐成了剪影,晚上到达县城时,街道上正烧着一团团火,将天空衬亮。
书生的“复仇”
正月二十三,西北人“燎干”的日子,人们正点燃柴草,跳着火堆,过完这天,才算告别旧年。赵安比在兰州放松得多,看到一个,跳一个,咧着嘴笑。和兰州一样,镇原县也建在东西走向的山谷里,一个小得多的山谷,是2020年甘肃最后一批摘帽的贫困县。赵安曾是这里的乡镇干部,小城里的“政治明星”。大学毕业后,他做过图书管理员(心里想着这个岗位牛人辈出),南下广州闯荡过(依旧渴望大城市),期间第二次、第三次考研失败,在母亲的召唤下回来,考编。那是2012年,他24岁,第一个月工资2800块钱。同学间他消失匿迹了,但内心的“精英主义梦想”一直在燃烧。他买了迄今人生中最贵的一件衣服,800块的黑色西装,每天穿着它,在乡政府办公室里像孔雀一样醒目。乡镇书记赏识他,力排众议,将他推到两三千人村庄当支部书记。他早出晚归奔波在各个山头,为修一条路跑到外地化缘。他在村里实践民主,用石子投票最想发展的产业。他还试图复制诺奖得主在孟加拉国的实践,在村里搞小额贷款。
精准扶贫启动,他调任去市委领导联系的村庄。全市工作会议在这召开。市领导亲自到场。他看着县领导、镇领导,一个个双手护裆的姿势站着,见到领导头几乎弯到腰,最后一个轮到他,他学会了如何和领导握手,把头埋得更低、更深。他愤怒自己的卑微,几次用“跪舔”形容自己为生存抛下尊严的样子。他也希望知道这套规矩是否真的无处不在——在兰州,他曾在校车上突然问我一个问题,“你怎么跟领导握手?”他也不会掩饰自己的雄心。当年,老书记在办公室说,赵安是个好苗子,“以后可能是个县级干部”,他觉得小看自己,“就县级么”,老领导笑了。老同事们评价那时的赵安,意气风发、充满理想,但也许太理想化了点。他也不知道一个没有背景的年轻人,仕途是多么脆弱,脆弱到当乡镇换了新书记,他成了被点名批评的一个。我见到了一些老同事。其中一个已是副镇长,一见面,他恭维赵安,要是没离开,现在至少是镇长了。但私底下,他对此存疑,觉得赵安性格并不适合体制,他用了土话形容,意思是“太出风头”。另一个老同事回忆赵安后来的颓废,不再穿西装,不再收拾自己,头发越来越长,胡子拉碴,整个人看起来没了精气神。那场雄心勃勃的小额贷款实践,因为许多村民没还上被判定为失败。老同事记得那个画面,新书记要求赵安做检讨,赵安做了一次“不像检讨的检讨”,读完,宣布辞去一切职务,扬长而去。小城路窄,从乡政府走三五分钟就到县政府。这条窄窄的马路,就是小镇公务员的全部宇宙。三年村支书期满后,赵安曾经很多次走过这条街,从乡政府到县委组织部。在领导办公室,他站得笔直,双手护着裆,希望“组织加加担子”,领导眼里看着文件,嘴里说道,“年轻人着急干嘛”。、
县城烧着一团团火的晚上,赵安重新走在这条马路,平静地回忆曾经的卑微,偶尔露出鄙夷的神情。这种鄙夷既是对环境的,也是对自己的。他讨厌自己的卑微,但是摆脱不了。领导一坐下吃饭,他也是抢着递碗拿筷子的年轻人里一员。新书记上任,他不是不想讨好,而是“人家没给你这个机会”。他成了领导用来树威的靶子(老同事们也大体同意这个说法)。这激发了他最后的尊严,并且决心以一个书生的方式“复仇”——整理出近30万字工作记录和思考,编纂成书,试图以学术的方式证明自己。他打印出八本,背着它们,到北京找出版社,把书稿恭敬地递到桌上,“您花几分钟时间看下”。一个月,跑了几十家出版社,书都没发完,人家不收。他绝望地回到了故乡,觉得自己“这辈子要烂在了”,接受命运的安排,订婚、买房、买车。直到一天晚上,他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俞敏洪说当年为项目找了100个人,他“一下子坐了起来”。那么一点点燃料,永动机又转动起来了,坐在电脑前,不停给出版社发邮件,发到“人都恶心得不行了”,终于收到一条回复。为了出书,他自己掏了两三万,“打光所有子弹”。书的序言标题是,“一个村支书的中国梦”。但这本书没有掀起任何浪花。出版后,他揣着书,经朋友介绍拜访省委某部。刚一坐下,处长劈头盖脸一通骂,谁给你的权力出书?你来有什么诉求?他懵了,不知道怎么回,憋出一句,“就是想给组织汇报汇报”。站在酒店房间的窗外,赵安看着远山,突然,他反问了我一个问题,“你觉得当初做上副乡长,我会一直留在这吗?”我说不知道。至少老同事们相信他会的。他有些失望我的回答。我举起镜头,他转用接近他散文的语言说道,“我的出走是必然,是青山遮不住的,不是说给个乡长就把我遮住了。”
思考不完的问题
她是在赵安做乡镇干部时认识他的。她也是体制里的一员。但和赵安完全不一样,她没什么野心,“领导安排好的工作,兢兢业业干完就行。”一个上进的人,看着每天晚上回来还要复习的丈夫,她这样理解。赵安也会聊起同学,通过考研“一飞冲天”,改变命运。她也跟着考研,抱着最简单不过的想法,回来上班能加点工资。第一年,他考上一所没那么好的学校,选择了留在村支书的岗位上。第二年,他报名了,没时间参加。第三年,仕途受挫的他改报了法学。第四年,他考上了兰大法学院。她不是苦情配角,而是赵安的头号支持者。赵安辞职,她当乡镇领导的父亲,坚决反对女婿的折腾,她不在意。一年后赵安去北京读博,她也点了头。丈夫读博士那几年是最艰难的。他身体也出了问题,靠服药对抗焦虑,胖了一圈。有天,他在北京骑着自行车,突然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攫住,站路边,拨通了妻子的电话,“这病没好嘛,又卷土重来了。”但她不记得这通电话了。这样的电话太多了。她说的最多的是,不行就回来待一段时间,“家就是避风港”。有次赵安真买机票回来了。她也去过北京,请长假,带着女儿、婆婆,陪伴了三个月。“家庭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说我没有能力走出去,他既然有能力走出去了,我就尽我的最大能力我就支持他,让他实现一下他的理想。”她说,“起码最粗俗的理解的话,博士毕业不会比现在的情况差吧?”丈夫那篇后来被上百万人阅读的“致谢”,她是第一个读者。全文3700多字,赵安记录了自己的曲折人生,他提到妻子,感谢她“朝圣者的灵魂”,也感谢母亲的资助和理解,笔墨最多的是他父亲,久病的父亲在他大三时候去世。
在没见过面的公公身上,妻子更理解了自己的丈夫。她记得丈夫写的一个场景,家乡桃子熟了,父亲小时候挑着扁担去集市换粮食,遇上大雨,慌不择路,桃子散落一地,他一个人在大雨中捡。赵安写道,“忍不住想冲进雨里,为慌乱的少年撑一把伞”。她看得眼含泪水,“也是在写他自己”。丈夫也没有人撑伞,也有捡不完的桃子。努力是对的。赵安入职兰大后,他们在郊区买了大房子,房产证只写上她的名。“因为我老说没有一个家,他就给我一个安稳的依靠,说是给我安一个家。你说我付出没有得到回报吗?我得到了。”坐在美式风格的宽敞客厅,妻子泛起泪水说。她置办了家里的一切。赵安没什么兴趣爱好,生活也不讲究,她每天一遍遍提醒他洗脸、刮胡子、理头发,有时候赵安说,“书都读不完,哪有时间干那些闲事”。直到站上讲台,他也开始自嘲自己真丑。生活简单到一天三餐都在学校食堂。偶尔在外面吃饭,吃完逛街,没逛一会儿赵安就说没啥意思,有啥可逛的呢?赵安掰开来给她算时间,吃饭、睡觉、上课、陪闺女,一天没剩几个小时,“不能浪费”。妻子觉得生活可以了,超过畅想了。可是,丈夫没有停下脚步,很少走出那间新装修的书房。这下,连妻子都不太理解丈夫到底在追逐什么了,“他好像有干不完的劲儿,有思考不完的问题,一头扎进去又出不来的那种。”
老六回来了
赵安越来越放松。随着旅途深入,他的笑有了更多孩童般的自然。他开始更多地用你,而不是“您”来称呼我。我们前往旅途的最后一站,也是赵安人生的起点:黄土高原腹地的窑洞。窑洞建在半山腰,我们沿着土坡步行往上,赵安躬起身,双手背在身后,他的祖辈、兄弟、乡人都这样走路。窑洞已荒废数十年。院子里,冬天的雪依旧积着,新雪还在零零飘落。我们笨拙地穿过满地的荆棘,走进窑洞,如今这里空空如也。他待了很久,连窑壁的缝隙都要一条条看。
因为是超生的“黑户”,他在这里度过童年。那是最贫苦的岁月,但在他的梦里却是轻松的。其实他已经想不起了太多了,“只是听说过爷爷奶奶非常爱我”。离开院子,他想再往上走。以前,去往外面就这一条路,一路往上,通向高原的平面,能走到小镇的集市。他记得自己总是站在院前目送父母离开,一直看他们走到远远坡上,妈妈鲜艳的围巾在风中飘,父亲一直挥手,“快回去吧”“快回去吧”。这个画面在一次次梦中变得更清晰。每次回来,他都会感到悲伤,“爱我的人都不在了”。但他又很乐意回来,“到这里能获得治愈”。每次回来,他要走到坡上,在父亲招手的树底下坐好久。他父亲叫赵越,当地话念做超越。他才是老赵家第一个靠读书改变命运的人,独自背上行囊离开窑洞,走山路去上学,参加了三次高考,成了小镇数学教师。他是严厉的父亲,对儿子极少夸奖。肝病早早吞噬这个西北男人的雄心,也吞没了整个家庭的经济。他变得更沉默。赵安敏感,他一哭,父亲就打他,“男子汉,不许哭”。他要求苛刻,得努力学习,还得学会忍受痛苦,经常说的话是,“学海无涯苦作舟”。也许这是父亲在教会儿子残酷土地上的生存法则。但赵安清楚看到了它的缺陷,他在文章里反思父亲教育,“他不会知道,有多少人因为过度努力而身心俱毁。”但命运的共通在于,他也同样在透支式地努力。摸到中年的门槛后,他越发害怕像父亲一样早逝,但他不是停下来休息,而是更加拼命赶时间。多年以后,当自己也成为父亲,涉过生活的沼泽,赵安更清楚父亲曾达成的成就。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他愿意一次次回来,一次次走到坡上,去理解父亲,也是理解自己。但这天我们没能上去,路太泥泞,脚像陷进沼泽。我们停在了路旁,旁边有块梯田,冬日里覆着土黄的草,里面有个土包,上面长满荆棘。我盯着看的时候,赵安说,这就是他父亲的墓。赵安告诉我,黄土高原里的人生生死死,通常是没有墓碑的。“我大哥一直跟我说,我爸一辈子终究跟我们老百姓不一样,你给他立块碑。”“那为什么不立块碑?”“这两年太忙了。”他埋下头说,开始往下走。老赵家有六个堂兄弟,赵安五个哥哥都搬到了原下,现在这通了公路。他们的命运线都钉在了这片黄土地。下午,有人出去打麻将了,有人去外面看病,有人外出打工,只有二哥在家。见到赵安,他第一句话是,“老六回来啦”。老六确实回来了。父亲去世后,赵安承担起家族的责任。车祸、离婚,孩子买房、找实习,都得找老六这个唯一读了书的文化人出主意。二哥独自在家,屋里没舍得烧炕,冷得让人哆嗦。我们聊起了他早逝的父母、吃不饱饭的童年、还在种的庄稼。不说老六,老六父亲能吃上官家饭,对他们来说是不可想象的。老六父亲工作后就在小镇住上平房,而他们,十年前才搬进平房。二哥说,这要归功于他们的爷爷。他用一种坚决的态度,扛着少一个劳动力的压力,将最小也是唯一亲生的儿子,供养了出去。他们的爷爷,在村里是少有的识字者,另一个村民说,连他名字都是赵安爷爷取的。赵安不知道这一切。他一直都以为自己爷爷不识字。离开的时候,他想起另一个人,他的姑妈,18岁嫁了出去。“是不是那一点有限的彩礼,爷爷也都投入到我爸爸的教育当中来了?”离开村庄的路上,他自问道。车外又开始飘雪,西北的冬季总是格外漫长。赵安主动提议去趟姑妈家。这是庆阳市最富饶的土地,有着大片平坦土地,但姑妈家还是平房。她刚放羊回来,脸上红彤彤的,双手和脸颊都冻得皲裂,像油画里的人。老六来了,她一直笑,一点看不出去年刚从ICU里活下来。她骑着三轮,被一辆无牌车撞到,切了脾脏。肇事者现在都没找到,电话打到赵安这,他又能怎么办,只能力所能及资助些钱。这次临走,他又给姑妈塞了几百块。老六现在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二十年后
旅程结束,回到兰州。老六成了学者赵安,变回了学生口里的赵老师。命运像个循环,博士毕业后,他又回到本科时的专业,还成了大一新生的班主任。一个班依旧20多人,同样大部分人调剂过来的,没有东部学生。当年,赵安宿舍第一次聊天甚至是通过英文完成的——他们听不懂彼此的土话。现在,人们出身差异依旧很大,一个四川农村出来的女生到兰州,第一次坐地铁,内心慌乱地现场搜起短视频教程。这是胡焕庸线以西唯一的985高校,人们依旧想借助它走去更大的舞台。班长是兰州人,他花了很久跟我聊城市的发展,问北京、上海生活的细节,言语里充满向往。看着年轻的学生,赵安像看二十年前的自己。新生见面会上,赵安讲的是自己曲折的跨专业之旅。他希望学生们更早找到方向,“不要重走我走的弯路”。他没有站在台上讲,而是坐在学生们中间,不停扭头讲。他希望塑造更平等的关系——他自己很少拥有的。上大三的副班主任有些意外,“第一次见面,赵老师说我们现在是同事了。”
很少有学者像他一样投入班主任工作。但对他来说,这其实是一次自我修复的过程。赵安关注着那些出身贫寒的学生。有学生说没想好要不要读研,他着急,告诉对方,“你稍有条件都不能在这事上犹豫”。外界批评赵安“学历崇拜”,他专门写文回应“学历不必然代表什么”。但他依旧相信,寒门子弟要改变命运,“读书依旧是最公平的方式”。他还坚持办读书会,要求学生全部发言控制在三分钟。他告诉学生,他在学术会议上也就三分钟。这也是他在领导办公室和出版社里拥有的时间。学生们对读书会态度复杂。第二期举办时,正逢期中考试,他们没空看那本关于自然的随笔论文集,看不懂,离生活太遥远。但大家还是都参加了,只是发言的人寥寥。剩下一个半小时,赵安自己在上面讲,到12点,下课铃响起,学生们赶紧去食堂吃饭。赵安也不气馁,又坚持办了第三期,这学期要继续接着办。
学生们理解赵安是个有理想的人。但为什么有这样的理想,班长愣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说出口,“他需要一种认可”。总是出身相近的人更容易理解彼此。在那个靠搜短视频坐地铁的学生身上,我更理解了赵安。她有着和赵安类似的表达欲,我还没提问,她自己连续说了半个多小时。她也敏感、自卑,上高中的时候还口吃着,一个老师鼓励她,“不要让别人看出你很怕交流这种,自信最重要”。她开始不断表达自我,“证明我这个个体是有思想的”。如果意识到没人倾听,她也会变得沉默,转向她的日记本,跟孤独的自我对话。一些同学用AI应付读后感,她认真地写长长的文字,她渴望得到班主任的认可。在我聊的几个学生里,她也是唯一有明确“理想”的人,说想回去做一个老师,“让更多学生走出来”。在那个学习衡水中学模式的县中,这种信念支撑她度过了残酷的时光。她庆幸自己考出来了。寒假回村,小学同学说自己要订婚,她看着好友,有些悲伤。“就感觉她的眼睛,没有太多的生气,死气沉沉的样子。”她说。
停下来的鸟
一种更柔和的眼神,这几年在赵安的眼睛里出现。他的大学同学和妻子都这样说。永动机依旧在转动。赵安并没有摆脱那些负面情绪,焦虑、不安全感。他用一本接一本的书填满深夜的虚无感。他依旧感到卑微。比他年轻的学者,引进就是教授。他快38岁了,还在争取副教授。他在年度述职报告里不停自我批评,说院领导都看不下去,“咋写成了自我检讨”。他渴望在40岁以前完成一系列世俗目标——40岁后,他梦想回到黄土高坡,将所有知识结合起来,做理想农庄,点绿土地,发展经济,改变整个高原。他聚焦的眼神告诉我这不是在开玩笑。理想和现实的遥远距离,让他上个月才经历一阵剧烈挣扎,吃不下,睡不着,“甚至看不进去书了”。他觉得现有学术环境和评价体系之下,种种抱负难以施展,向妻子倾诉。妻子觉得问题其实出在他的大脑,“你是放不下自己给自己讲的这一堆故事”。许久未见的大学班长来兰州,特地来见赵安。读书时赵安是孤僻的一个,毕业后,老班长总愿意和赵安聊聊。他在生意场不停受挫,和赵安聊天时,他感到一种同病相怜的慰藉。也许这可以称作一种努力病。当努力不再是选择,而是“不能不努力”,病变就开始了。他觉得这病有着同样的来源:可怜的原生家庭,他们又追求“圆满”,“既想当好儿子,又想当好丈夫,还要当好父亲”,而赵安还多份属于儒家知识分子的追求,活得比自己还累。“他一定是整个时代的产物”。见老班长时,赵安穿着和读书时一样的全身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变化——老班长说,赵安的笑不再像读书时那样假了。他看到老同学更放松了,他第一次来赵安的家,在这里看到答案,“他的女儿和他的妻子,把他内心因为物质缺失或精神迷茫导致的一些空缺,暂时性填充了”。那么多年,丈夫像只没有脚的鸟,不停在天上飞,现在妻子看到,他依旧在飞,可不时能落地了。“对我来说,就表现在越来越回归家庭了”。但不是她,而是女儿,让赵安越来越多走出那间书房。假期里,赵安会带着她在楼下遛弯。每天幼儿园放学,赵安接她去马路对面的大学校园广场,看着她和其他教师子弟一块追逐。他拼了命获得的稳定工作,为生活构筑起新的堡垒。
经历过破碎,当自己成为父亲,赵安决心做得不一样。他倾注全部的爱、关注和认可。只要女儿在身边,他和谁说着话,目光都移到女儿身上。他带女儿过马路永远牵着手,也要求妻子、母亲这样做。他给女儿取了好几个名字,小名芃芃,草木茂盛生长的意思。还有小小名,叫猪八戒。他自己停不下来,但他希望女儿像猪八戒,“累了就知道休息,害怕了就躲一躲,打不过就要跑”。他的爱超过妻子理解。院子里,小朋友不愿意分享玩具车,他立刻扫共享单车,去超市买最大的玩具车,他冲出院子那刻委屈的眼神,让妻子至今想起来心疼。还有一次,她带女儿玩跷跷板,分享视频,结果赵安打电话批评,“你没看到女儿眼睛里的害怕吗?”妻子生气地让他闭嘴。妻子偶尔会沮丧,有次对赵安倾诉,觉得他不像之前那样爱她了,而她的爱没有变。但赵安说她爱女儿就够了。“我不需要爱。”他一脸严肃说。
我不需要爱,这是一个他自己都知道的谎言。“为什么我这么爱女儿,就是对我自己的一种投射。”坐在客厅里,他说。大房子里,处处都是女儿的笑脸,墙上贴着女儿的画,餐桌上压着几张便签,写着赵安对女儿的爱,“爸爸最爱芃宝”“芃宝宝,爸爸妈妈奶奶都爱”。他在女儿身上寻求到了自我疗愈,有些晚上他陪女儿玩着玩着,就感到了轻松的睡意。去年,他们换掉开了十年的老桑塔纳。当初选它,是因为赵安父亲曾梦想拥有它。换车还是因为女儿。回老家的长途路上,她在后排,难受到坐不住,“爸爸我晕车”。为了凑首付,他们卖掉了旧车。在车库,妻子提议下,他们在车头拍了合影。车开走后,赵安依旧失落,对妻子说,“好像什么东西丢了一样”。
附当年火遍全网的论文致谢:
回首望过去,可怜无数山。我从2005年18岁离开故乡,负笈远游,至今35岁博士毕业,整整17年时间过去。期间参加过7次研究生考试、3次博士论文答辩,最终完成了草学学士、法律硕士、经济学博士等阶段的学习。也曾因学业一度中断,在基层担任第一书记、在多家农业企业打工,曲折废弛难以尽述。学历只是经历的一部分,并不必然代表什么。任何层面上的探索都是难能可贵的,即便有些经历被视为失败、无用,但也绝不意味着这些唐吉诃德式的挣扎过程就不重要、没有意义。恰是因为岁月打磨和风雨雕琢,才能活出人生该有的样子。“一个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能忍受任何一种生活”。漫漫旅途中,总有一些重要节点,必须要站出来总结,才显得庄严肃穆。
01
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很多与计划生育有关,一场持续数十年的国策,改写了很多人的命运。六岁前,我被称为“黑娃”,这里的“黑”不是皮肤原因,而是指新出生的人口,没有获得相关部门的审批,属于非法生产的“黑户”。对于这种“非法行为”的惩处,总不能把新生儿退回去或者清理掉,只能对人口生产者予以政治或经济上的多重打击。父母为了躲避这种处罚,就将我的童年四处藏匿,使我陷落于爱的贫困,一生不得治愈。1987年,我出生在甘肃老家半山腰的一个窑洞里,老一辈人为了躲避兵祸和盗匪,往往在山野深处钻穴而居。80年代末,改革开放的春风远未能吹拂到这些山壑峁梁,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的落后,超乎今天的孩子们的想象。没有通电、没有水源、没有取暖设备,前往中心乡镇的卫生所,要套着牛车走大半天的山路。即便如此匮缺的医疗资源,作为“黑娃”也根本不敢光明正大的寻求。一个新生生命的成长,除了要给予乳品、粮食之外,必然要匹配最基本的医疗帮助。爷爷奶奶抱着这个小生命,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是怎样捱过一个个酷暑严寒,以及用怎样的土方子来惊险的应对婴儿的头疼冷热、感冒发烧?老爷爷和老奶奶,点着煤油灯,在漆黑的窑洞里,颤颤巍巍的抚慰着,这个嗷嗷待哺、彻夜啼哭的婴孩。每每想到这样的一些画面,我都会泪水决堤。三岁时奶奶死了,我还完全不能记事,今天没人能告诉我她的模样。我又被转手到舅舅家,由外婆照料直至六岁,外公教我在墙上歪歪斜斜的学写自己的名字,这算是最早的启蒙。七岁时,老家的爷爷去世,没人知道他与我分开后所经历的饥寒与孤独,我回到老家奔丧,但完全不懂生死究竟为何物。
02
六岁后,我搬到了几十里之外的乡镇,从“黑娃”变成了城镇户口,在当年那个不足百米的乡镇街道,我得以“大开眼界”。今天看来,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惊艳”转型,却是我父亲穷尽他的社会资源,四处花钱打通关节,才让一个出生多年的生命,从行政上“准许出生”,自此得以公开面见这荒唐人间。我在这个小镇里读完了小学、初中和高中,接受了当地“最好”的教育。父母和老师反复的告诉弱不禁风的我,“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虽然今天看来,但凡以“只有”开头的命题,大多都不见得正确,而且数十年无愧内心、不负韶华的求索,今天所能改变的依然是如此有限。但在那个一无所有的年代、一无所知的年龄,那些“错的知识”,却是唯一“对的方式”。十八岁告别乡镇,前往省城兰州上大学。走在拥挤的大城市,分不清东西,看不懂红绿灯,不会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连运用城市语言与他人交流都费劲不已,进到楼宇里因没有见过电梯而找不到上楼的入口。入学之后,更不知同学们所说的百度和QQ究竟为何物。但是,当我第一次站到黄河铁桥上,看到滚滚天河毕竟东去,回望无数岁月和山川,依然激荡起少年胸中的无限慷慨。三年后,故乡传来父亲病逝的消息。回望来时路,从村里到乡镇,共有二十多里地,父亲用了一生才走完,给我办了城镇户口,奋力托举我上大学,完成这两件事就耗尽了所有。后来,我常想起他的种种执念,想起与他的许多次争吵,想到他最后的恐惧与绝望;还想到,他没能等到我成家,没能抱一抱小孙女,看到小家伙长的像我又像他。每一次想起这些,我都止不住奔涌的泪水。我此生不负他人,唯独对不起父亲的养育之恩。后来我见佛就求、见神就拜,希望众神能保佑父亲,来生得以健康长寿、子孙满堂。转眼十四年过去,坟头荒草绿了一遍又一遍,每次来祭祀,我都怕你看到我满面尘灰的样子,纵使相逢应不识。“你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03
大学毕业后,考研不第,跟随民工潮南下广州打工,因长期居住黑暗的握手楼和胶囊屋,后来造成了不小的心理疾患,奉劝后来者不宜模仿。一边风餐露宿,一边屡试不第,无法再返校园,大好青春与天赋岂容如此虚掷?珠水汤汤,人海茫茫,谁会购买这一腔才情与梦想?我经历过很多次失败,但从来都没有像那个时候,那样的切肤、蚀骨和无助。后在母亲的召唤下,我回到老家的基层政府上班。知遇时任城关镇党委一把手的李四科书记,见我做事勤谨、为人忠诚,他便力排众议,任命当时只有24岁,且入职只有三个月的我,担任五里沟村党支部第一书记,半年后转任祁川村党支部书记、村合作社理事长。自此开启了一段对我后来产生深远影响的基层实践,并在这个过程中重塑了我认识这个社会的价值体系。三年任期里,我将自己曾在书本上学到的西方经济和政治哲学,结合本土的地方性知识,在这个应用场景当中展开试验,成败得失都整理在了处女作《祁村奋斗》当中,出版后经由《中国青年报》、《法制日报》、《民主与法制时报》等媒体报道而进入公众视野。该书的后记中曾写道:“这一切的一切,对我个人而言,无所谓有意义,也无所谓无意义。思考的积习与写作的自觉,促成了这本不成熟的作品,算是对宝贵青春的交待。如果有一天两鬓华发,重拾这部年轻而充满瑕疵的作品,就如同遇见了当年不完美的自己,我将为那份勇敢、坚韧、执着、壮怀激烈,感动的泪流满面”。在基层官场,无论开展工作、输出成果,还是在当地谋得生存与发展,必有太多不言自明的艰辛。但我依然充满感恩,感谢组织给我施展才华的平台和建功立业的机会。苦辣酸甜,兴衰荣辱,转头皆空。只是当年李书记爱才、惜才、为国育才的精神,在那个极不干净的环境里,却是那样的另类,即便他穷其一生都只是个乡镇党委书记。以至于在后来如烟的岁月里,常常让我想起。
04
担任村支书期间,为了寻求治理村庄的良方,我前往中国人民大学农村发展学院在职学习,有幸结识了温铁军、董筱丹两位老师,为我后来坚持从事乡村建设研究,赋予了强大动能,这是后话。2015年卸任之后,我得以重返母校兰州大学,在法学院接受系统的法学训练,打开了另一扇认识世界的大门。求学期间拜在导师迟方旭教授门下,迟老师对我这个混迹江湖多年的学生非常看重,他的严谨和睿智给我以极大的垂范。后来的求学生涯中,遇到过很多名师大腕,但我一直难忘迟老师视我如亲人一般,耳提面命的教导。2018年第二个硕士毕业后,再次来到北京,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师从社科院学部委员、着名农业经济学家张晓山先生,攻读农业经济学博士,主攻农民工的社会保障。博士论文的项目推进的很不顺利,多亏张老师的耐心教导与多次资助,并组织专家对我的研究把脉问诊,论文经过数十次的大修和上百次的打磨,经历了两次延期、三次答辩之后,才最终百炼成钢,获得学位。在我深陷低谷时,农发所杜志雄书记坚定的告诉我,“老师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努力的学生”,并抽出宝贵时间亲自指导;苑鹏副所长在我每一次受挫时,都给予如坐春风般的勉励,令人难以忘怀;孙同全老师不但为论文框架的搭建提出很多建设意见,还逐章逐节的帮我修改字句,万千感谢难以言表。离开以上几位老师的帮助,我不可能如此顺利的完成学业。另外,有机会结识党国英老师、李人庆老师、谭秋成老师,以及同师门的刘长全老师、崔红志老师、曹斌老师,是我四年博士生涯中的宝贵财富。真正的改变往往发生在不经意之间。我在硕士期间发表的一篇讨论《草原法》之流弊的论文,有幸进入了中国工程院任继周院士的视野。早在17年前,我刚进入兰州大学草业学院读本科的时候,曾与任院士有过一面之缘,当时的任先生因在草业领域的杰出贡献已名满天下,后来又开辟了“农业伦理学”这一全新领域,并组建团队、编写教材、栽培后学,做了大量开创性工作。2020年,我在北京再次见到任先生的时候,先生已是96岁高龄,但依然才思敏捷、心忧天下。通过两次见面长谈,以及数十次的书信沟通,先生确定我就是他要找的人,并为我指明了一条要用一生时间去研究的方向。另外,先生得知我出身寒微,在北京过的清苦,多次要资助我完成学业,我都辞之未授,但先生反复陈明利弊,要求我专注学业不可分心,我才如履薄冰的接受。此生,我将为继承绝学而不懈奋斗,以报吾师厚望于万一。立此为凭。
05
我此生最幸运的事情,并不是读了博士,而是认识了我的妻子,有了我可爱的小公主,以及我和母亲的身体都算康健。感谢我的母亲。父母能给我的虽然非常有限,但足够我在这个年代奔波,足以点亮坎坷旅途中的微光。感谢母亲对我漫长读书生涯的理解与资助,以及对儿媳和小孙女极尽所能的照顾。感谢我的妻子。在我一无所有的年纪以身相许,25岁到35岁,是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十年,却一直和我聚少离多,后来又生下芃芃,为我再造精神家园。记得当年仓促举办婚礼,向来能言善辩的我却在婚礼上一言未发,而妻子满含泪水,告诉到场的所有人,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没有能力给她一场华丽的婚礼,但我一定努力给她一个精彩的人生,“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最后要感谢自己。17年时间里,在如此贫瘠的土壤、匮乏的禀赋中,好似大漠孤烟、苦海片舟,无论被命运安排在什么样的角落里,我都倾尽所能的发出光和热,扬起风帆、剪出蓝天。那种顽强拼搏、永不服输,不轻易向命运低头的奋斗精神,值得我用一生时光来珍藏和回味。无论是兰州兴隆山下,还是广州上下九、北京中关村,没有一个地方能像老家半山上的那穴窑洞,令我魂牵梦萦。无数次梦里,跋涉无限远,回到这里,见到慈祥的爷爷、奶奶,年轻的父亲,还有满院子的花正妍、莺在飞、风无语。虽然,并无多少成就值得衣锦归来,但多么希望他们能泉下含笑。
赵安之2022年5月20日于北京中关村
一个寒门学者,患上了「努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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