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飞蛾离火 |
| 收藏月亮 |
| 和黎耀邦离婚的第二天, |
| 我遇见了22岁的他。 |
| 1. |
| 黎耀邦的助理陈默打来电话时,我刚刚把最后一个箱子从货车上搬进房间。 |
| 是我提的离婚。 |
| 认识十五年,结婚十年。 |
| 我和黎耀邦占据了彼此人生中绝大部分的时光。 |
| 我们在出租屋里分享过同一杯泡面,在县城的末班车上看过同样的风景,后来,也在山顶别墅的落地窗前喝过同一杯罗曼尼康帝。 |
| 人人都说,黎先生和吕小姐是港城首屈一指的佳偶。 |
| 他会穿着我搭配的西装出席每一个场合,无名指上的婚戒明晃晃得像是炫耀。 |
| 他会在记者提问时坦然承认,“我的夫人从来不是花瓶,没有她,就没有今日的黎耀邦。” |
| 连集团、股份、财产,他都与我共享。 |
| 瞧瞧,多完美的丈夫。 |
| 只可惜…… |
| 纸箱底部,那张孤零零的离婚证红得刺眼。 |
| 手机开了静音,仍然不断闪烁着。 |
| 四面八方的消息涌进来,我没有理,换了睡衣准备休息。 |
| 陈默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打了过来。 |
| 一向沉稳冷静的男人在电话那头惊声尖叫,“夫人!先生出事了!” |
| 2. |
| 在十多年的相伴岁月里,我和黎耀邦不止一次谈及死亡的话题。 |
| 最初是我发着高烧裹着棉被瑟瑟发抖,问他,我是不是要死掉了。 |
| 出租屋里没有暖气,他把所有衣服都裹在我身上,手忙脚乱地搂着我,“吕栖芷,你还没给老子生个儿子,老子不许你死。” |
| 后来是商海沉浮,险象环生,在某个应酬醉酒的深夜,他靠在我肩头,迷迷糊糊问我,“栖芷,你说我哪天要是喝死了怎么办?你会不会给老子殉情?” |
| 我拍了拍他的脑袋,一边开车,一边笑他傻,“你要是死了,我就带着你的遗产找十个八个男模。” |
| 他嘟囔着骂了我一句,没了动静,过了半天才哼唧着开口,“那也行……你不伤心……就行……” |
| 但到了最后,是离婚前夜,昂贵地板上破碎的杯子和瓷盘,是他猜疑我转移资金,而我失态尖叫骂他,“黎耀邦,我巴不得你现在就去死!” |
| 我如愿了。 |
| 3. |
| 我不记得自己怎么到的医院,不记得是怎么被陈默搀扶着坐下,不记得周围有没有来往的医护。 |
|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恍惚。 |
| 只有手术室大门上方的红灯不断闪烁着,发出刺耳尖锐的鸣叫。 |
| 但隔了几秒,我才意识到,那是我的错觉。 |
| 整个灵魂仿佛被撕裂成两半。 |
| 一半保持着极度理性,近乎冷血地思索着每一种可能,黎耀邦会不会出事,集团要怎么运行,如何稳住董事会那帮老狐狸,财产要怎么分配…… |
| 而另一半空荡荡飘在半空,像是落不到枝头的鸟雀。 |
| 陈默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我努力去听,只隐约听见一句。 |
| “……黎总喝多了,趁着我们不注意,就开车出去了……” |
| “怎么回事?” |
| 我了解黎耀邦。 |
| 他向来是最谨慎小心的人,自从听说某个合作商酒后醉驾被碾成一摊后就给自己雇了五六个司机,哪怕天大的事也不肯自己开车的。 |
| 这次…… |
| 是要去见谁吗? |
| “他要去哪里?” |
| “黎总并没有明说,但……” |
| 陈默看了我一眼,咬了咬牙,“车载导航显示,黎总的目的地是,宁县。” |
| 4. |
| 宁县。 |
| 他不该去那里的。 |
| 那里曾经是我们的家。 |
| 我们在宁县度过了这辈子最贫穷而纯粹的时光。 |
| 彼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黎先生还只是个县城里有点小聪明的混混。 |
| 成日里偷鸡摸狗,游手好闲,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翻过栅栏墙,在教学楼外隔着窗户玻璃偷看我晨读的侧脸,等到午休铃响起就贱兮兮地走进教室,从怀里套出一份捂得温热的鸡柳给我。 |
| 而那时我最大的心愿,也不过是考个好大学,走出这个破旧的县城。 |
| 直到某个下午,他像往常一样,吊儿郎当地在校门口拦住我。 |
| “栖芷,我要去港城,你跟不跟我走。” |
| 我该拒绝的。 |
| 我该说我已经拿到了奥赛的资格,我该说以我的成绩能上一个不错的大学,我该说我会有一个平凡而安稳的人生。 |
| 可我那时候只有十八岁。 |
| 冲动,好奇,满心勇气。 |
| 也有想要探索冒险的心。 |
| 恰好心爱的少年站在我面前,为我打开一扇通往另一种生活的门,问我要不要跟他走。 |
| 我知道这是场豪赌。 |
| 但我说,“我跟你走。” |
| 5. |
| 我赌赢了。 |
| 离开宁县的大巴车上,黎耀邦搂着我说,“放心,我不会让你再回到这种鬼地方。” |
| 于是我真的没再回去过。 |
| 我成了吕小姐,成了黎夫人,成了媒体口中的人生赢家,成了人人羡慕的好命女。 |
| 那个破落的县城,就像我离开时透过大巴车后视镜看到的那样,在我身后,在我的记忆里,被越抛越远。 |
| 最后,成了文件上,一个无足轻重的地名。 |
| 黎耀邦要开发宁县。 |
| 或者说,他要把宁县全部铲平,再重新建起。 |
| 我不同意。 |
| 但他也不在意。 |
| 曾经我们牵手走过的街道被挖掘机弄得面目全非,校园里他等过我下课的凉亭被连根拔起,那些笑着起哄过我们的阿公阿婆无家可归。 |
| 而黎耀邦都不在意。 |
| 他看着我建起的慈善基金笑我妇人之仁,又搂着我的肩,漫不经心地哄我。 |
| “行了,栖芷,等宁县开发完赚了钱,我再给你买条项链就是了。别为了这个破地方伤心,不值得。” |
| 不值得吗? |
| 那他为什么会回去呢? |
| 是项目出了问题? |
| 还是…… |
| 我在ICU门口坐了一天一夜,没想出答案。 |
| 脑袋里混混沌沌得厉害。 |
| 一会儿是二十出头还是个小混混的黎耀邦拿着坐了两个小时大巴跑到城里买的发夹冲我笑; |
| 一会儿又是我提出离婚那晚,他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蒂掉在羊毛地毯上,被他狠狠碾灭,干巴巴说出一句,“离就离,老子早他妈想离了。” |
| 一直有人在我身边来来往往。 |
| 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直到头顶冷白色的灯光被阴影覆盖,我抬起头,看见医生站在我面前。 |
| “夫人,黎先生醒了。” |
| 6. |
| 那一瞬间,巨大的近乎本能的喜悦将我笼罩,以至于我没看见医生欲言又止的表情。 |
| 我几乎是摔进病房里的。 |
| 黎耀邦躺在病床上。 |
| 四五个机器放在床边,电线和胶管藤蔓般缠绕在他身上。 |
| 我从没见过他这样虚弱的样子。 |
| 好在,他还活着。 |
| 白色被子下胸膛微微起伏,心跳记录仪的“滴”声算不上急促。 |
| 他还活着。 |
| 这个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那些烟雾一样混混沌沌笼罩着我的思绪忽然就清晰了。 |
| 我还爱他吗? |
| 不知道。 |
| 我恨他吗? |
| 也许吧。 |
| 但无论如何,陪了我半辈子的人是他,和我度过无数日日夜夜的人是他,分享我这些年来喜怒哀乐的人,也是他。 |
| 我们也许不会再见。 |
| 但我衷心地希望他好好的。 |
| 我不自觉向前走了一步,刚好他睁开眼。 |
| “栖芷。” |
| 茫然扫视过四周之后,他目光落在我身上。 |
| 身体比脑子先反应过来,我上前一步,不自觉握住他伸出的手,“嗯,我在。” |
| 话说出口才意识到声音已经哽咽。 |
| “没事。” |
| 他费力咧开嘴冲我笑,握着我的手,仔仔细细打量了我一通,又疑惑皱起眉,“你怎么……好像不大一样了?” |
| 我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
| “衣服。” |
| 他指了指我身上的西装套裙,皱着眉,像是在组织语言,“你以前不是最喜欢穿短袖运动裤?今天怎么这么正式啊?” |
| 以前…… |
| 黎耀邦在商海拼搏,为了成全他的体面,我已经快十年没有穿过运动裤了。 |
| 似乎意识到我的出神,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又找补了一句,“当然,我老婆穿什么都最好看。” |
| 属于少年人才有的嬉皮笑脸的神态出现在他不再青春的脸上,说不上违和,但实在奇怪。 |
| 某个念头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我一瞬间就呼吸加速,心跳剧烈跳动起来。 |
| “耀邦,我问你,现在是什么时候?” |
| “2007年啊。” |
| 7. |
| 心跳声在那一瞬间变得刺耳。 |
| 我是被医生拉出病房的。 |
| 他在我耳边絮絮叨叨了半天,总结起来,就是一句,“黎先生的记忆停留在了2007年。” |
| 2007年。 |
| 那是我们来到港城的第一年。 |
| 黎耀邦二十二岁,我十八岁。 |
| 港城比我们想象得要更大,更繁华,也……更不容人。 |
| 我们挤在二十平不到的地下室里,木板床翻个身就吱嘎吱嘎响,隔断墙薄得像纸,隔壁屋的阿婆总在半夜吵架。 |
| 那时候他捂着我的耳朵发誓,“老子一定闯出个名堂。” |
| 少年人的眼眸是黑夜里永不熄灭的星火。 |
| 把我变成飞蛾。 |
| 我开始自学金融经济。 |
| 喝着两块钱一杯淡到没味儿的咖啡,缩在地下室的角落里,翻着他用五块钱淘来的残破二手书一遍遍阅读。 |
| 我陪着他在社交场上应酬往来。 |
| 被灌到脸色苍白胃绞痛还要笑着谄媚迎奉,遇到看不上我们的,被人指着鼻子当众阴阳怪气一通,还得赔着笑说老板说得好。 |
| 我也学着洗衣做饭,收拾家务。 |
| 他的工作比我更忙,于是家里家外的事情自然而然就落在我身上。 |
| 我替他收拾被扔在沙发上的外套,替他洗去衬衫上的酒渍,每个月坐几个小时的大巴车,回宁县替他照顾他年迈的母亲,擦身,沐浴,清理污垢。 |
| 那时候他握着我的手,说,“栖芷,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
| 我相信他说这句话时的真心。 |
| 但可惜。 |
| 誓言的保质期,不过一瞬。 |
| 人总是会变的。 |
| 那个熠熠发光的少年人早已经在时间的长河里,消失不见。 |
| 我叹了口气,转过头,隔着病房玻璃,却又看见22岁的黎耀邦在朝我招手笑。 |
| 眼眸璀璨。 |
| 8. |
| “他会恢复吗?” |
| 我问医生。 |
| 他大概是知道我和黎耀邦之间的纠葛的,没回答,反问我,“夫人希望先生恢复吗?” |
| 我张了张嘴,也说不出个答案来。 |
| 医生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先生现在不能受刺激。” |
| “我知道了。” |
| 我推门进去,躺在病床上的人立刻就朝我看了过来,满眼都是藏都藏不住的欢喜与期待,像是只摇着尾巴的小狗。 |
| 三十五岁的黎耀邦不会有这样的眼神。 |
| 他只会冷笑着问我,“吕栖芷,这场车祸是不是你安排的?” |
| 大概是看我没说话,黎耀邦的神色收敛了些,小心瞧着我的表情,“怎么了栖芷?医生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医药费太贵了?没事儿,医院这破地方就是坑钱的,咱不在这儿治了,咱回家去,老公给你做鸡蛋面。” |
| 不知道为什么,我眼眶一红。 |
| 他吓了一跳,挣扎着就要起身,“别哭别哭,小祖宗,不想吃鸡蛋面是不是?行,等过两天工资下来了,老公带你去吃牛排,就在巷子口那家西餐厅,你不是早就想吃了吗?这个月你老公我绩效多,咱们就去吃他十天八天的,把我老婆都给吃成金发碧眼的洋妞。” |
| 那家所谓的西餐厅不过是个快餐店,装修得透着一股十几年前矫揉造作的精致。 |
| 我和黎耀邦每天上班时都会路过。 |
| 透过落地玻璃总能看见小圆桌上流着黑胡椒酱汁的牛排,客人一刀下去,肌理分明的牛肉带着点血丝,铁板旁边还会配上一小坨卷好的意面,金黄的意面点缀着红色的小番茄。 |
| 那时候我们说得最多的,就是等赚了钱,一定要来吃一次。 |
| 只可惜…… |
| 那家店早在某次黎耀邦设计开发时被翻新成了纪念品商店。 |
| 倒是我去过一次。 |
| 一个人。 |
| 在某次和黎耀邦吵架后。 |
| 难吃得要死,牛排硬得像是纸壳,意面瞧着好看,一口咬下去,都是夹生的。 |
| 我一口一口咽下夹生的面,在那家店坐到关门,黎耀邦没来接我。 |
| 我自己回了家。 |
| 别墅里灯火通明,三五米长的欧式餐桌上摆着蓝带厨师刚做好的牛排,连配饰都是撒了金粉的雕花。 |
| 他早就吃过了,坐在沙发上看文件,连眼皮都没抬,只从鼻子里冷哼出一声,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
| “放着家里山珍海味不吃,非跑出去吃那些破馆子,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真是钱多了人也矫情了。” |
| 氧气管被他挣扎着哗啦啦响。 |
| 我回过神来,赶紧上前一步按住他,“你别乱动。” |
| 他顺势就握住了我的手,按在他心口,“嘿嘿,就知道我老婆心疼我。” |
| 我有快四五年没听过黎耀邦这么叫我了,竟有几分不知所措,想要抽回手,“还在医院呢,收敛点。” |
| “好好好,都听老婆的。” |
| 他还是老样子,嘴上说得好听,手却攥得更紧,笑眯眯看着我,“那老婆,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了?” |
| 9. |
| 黎耀邦是个聪明人。 |
| 闭眼前还是在漏风漏雨的出租屋里,睁开眼就是顶层VIP病房,十几个医生护士围着他一个转,连自家老婆也从那个穿十五块一件大短袖的小妞变成了财经新闻里才会出现的贵妇人模样。 |
| 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 |
| 22岁的黎耀邦对我从不设防。 |
| 如果我再心狠一点,大可以从他手中骗得所有财产股份,再一脚把他踢回宁县那个贫民窟。 |
| 又或者,我再心软一点,也可以告诉他,我们事业有成,夫妻恩爱。 |
| 我们也许会过一段我奢望中的幸福日子。 |
| 直到某一天早上起床,他恢复记忆,靠在床头对我冷笑。 |
| 可现在,22岁的黎耀邦握着我的手耐心看着我。 |
| 我张了张嘴,只能说,“你出了车祸,失忆了。” |
| 他比我想象中要冷静,了然点了点头,瞧了瞧四周,嘟囔了一句,“怪不得呢。” |
| 又转过头来问我,“现在过去多少年了?” |
| “十三年。” |
| “十三年……” |
| 他喃喃重复了一遍,就不说话了,只瞧着我傻笑。 |
| 我奇怪,“你笑什么?” |
| 他看着我,“我笑过了这么多年,你还在我身边。” |
| 我喉头一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嘴唇动了动,避开他的眼神,假装没听见这句话。 |
| “以后不用担心钱的事了,你现在很有钱。” |
| “真的?” |
| 他傻乎乎笑起来,又握着我的手,朝我凑近了些,“那我们呢?” |
| “我们?” |
| “是啊,我们有没有结婚?过得幸不幸福?你有没有给我生十个八个小崽子?肯定有对不对?我们有没有带着儿子去游乐场……” |
| 黎耀邦碎碎念着,眼里透着他少年时才有的光,热烈,美好,又急切。 |
| 我心里酸软成一片,抿了抿唇,不敢看他的眼睛,无意识扣着床单。 |
| “我……不能生育。” |
| 10. |
| 病房里有一刻的寂静。 |
| 我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
| 就像当初那样。 |
| 同龄人的孩子都已经会满地跑,而山顶别墅里,还只有我和黎耀邦两个空荡荡的人。 |
| 他拉着我去检查。 |
| 医生递来报告,遗憾说我因为早年喝了太多酒,工作压力太大,伤了身体。 |
| 是为了他。 |
| 黎耀邦知道这件事。 |
| 所以在拿到报告那一刻,他强颜欢笑,说没事儿,一个孩子而已,咱还有别的招。 |
| 背地里却不信邪般一遍遍拉着我去试管。 |
| 手臂长的针管扎进我身体。 |
| 真疼啊。 |
| 我哭喊,哀求。 |
| 最初他还轻声细语地哄着我,说栖芷乖,忍一忍好不好,我想和你有个孩子。 |
| 到后来,他就不耐烦了。 |
| “吕栖芷,外头想跟我生孩子的女人多了去了!我想和你生你就该知足,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
| 11. |
| 然而22岁的黎耀邦比我想象得要更加冷静。 |
| 他愣了一下,握着我的手,反过来安慰我,“没事儿,咱们俩好就行。” |
| 我们两个…… |
| 我垂眼看着空荡的无名指,说不出什么滋味,只勉强笑笑,“你先好好养病。” |
| 只要黎耀邦愿意,他总是能敏锐察觉到我的情绪。 |
| 他大概是知道我心情不好的。 |
| 于是整个住院期间,被照顾得更多的,反而是我。 |
|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十三年前。 |
| 他会故意搞怪逗我开心。 |
| 会捏着我的脸颊哄我笑。 |
| 也会在夜晚我要离开时故作可怜地看着我,“栖芷,留下陪我睡好不好?” |
| 我们有快四五年没一起睡过了。 |
| 男人的体温比我记忆里更高,贴在我的后背上,像一团炙热着烘烤着我的火。 |
| “我就抱抱你。” |
| 他嘴上说得乖,被子下手掌已经开始顺着衣摆往里钻。 |
| 我握住他的手腕,“别闹,这是在医院。” |
| 手心下的肌肉有一瞬间的僵硬。 |
| 我才反应过来。 |
| 哦对,在他现在的记忆里,我大概从没拒绝过他。 |
|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总是精力无限,而过大的压力又恰好需要一个情绪出口。 |
| 于是出租屋,车上,应酬酒店的洗手间,甚至更多更出格的地点。 |
| 我对他总是予取予求。 |
| 但现在不一样了。 |
| 黎耀邦尴尬沉默了一瞬,扭着我的肩膀把我转向他。 |
| “栖芷不开心吗?” |
| 黎耀邦关切看向我。 |
| 透过眼睛,我看见属于22岁黎耀邦的困惑。 |
| 他还不明白,为什么原本明媚热情而生机勃勃的少女会变成现在这副枯木样子。 |
| 说实话,我也不明白。 |
| 于是只能勉强扯了扯嘴角敷衍他。 |
| “没有。” |
| 他自然是不信的。 |
| 第二天一早就在我离开病房后叫来了陈默。 |
| 12. |
| 听护士说,在陈默离开后,他把自己反锁在病房里整整五个小时。 |
| “你和他说了什么?” |
| 病房门前,我问陈默。 |
| “先生问我他和太太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如实相告。” |
| 我点了点头。 |
| 也好,正好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说了,倒省了我的麻烦。 |
| 房门里传来瓷碗碎声。 |
| 陈默犹豫了一下,抬眼看我,“太太,先生毕竟还在病中,医生也说了,不宜有情绪波动。要不您……” |
| 冤家啊。 |
| 我叹了口气,敲了敲门。 |
| “耀邦,开门,是我。” |
| 瓷碎声戛然而止。 |
| 几秒后,病房门被拉开。 |
| 入眼就是满屋的狼藉,和黎耀邦红了的眼眶。 |
| “栖芷!” |
| 他扑过来抱我,我没躲开,只安抚般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垂眼看着无名指上的戒痕。 |
| “你都知道了?” |
| “栖芷……” |
| 揽在我腰间的手猛然用力,几乎让我整个人都贴在他胸膛上。 |
| 他把脸埋在我颈窝里,闷闷开口,声音低得像是祈求,“从前的事都是我的错。可是栖芷,别离开我好不好?我只有你了。” |
| 13. |
| “那些人我都不记得了。” |
| “他们递来的文件我也一个字都看不懂。” |
| “栖芷,我能信任能依赖的,只有你了。” |
| “我什么都听你的。” |
| “别离开我,好不好?” |
| 黎耀邦从来知道如何让吕栖芷心软。 |
| 我叹了口气。 |
| “等你恢复记忆,你会后悔的。” |
| 这世上夫妻总是难免争执。 |
| 更何况我和黎耀邦的联系实在太过紧密。 |
| 事业,生活,家庭,休闲,应酬。 |
| 我们处处都在一起。 |
| 因此有分歧是自然而然的事。 |
| 起初谁都没有在意过这一点。 |
| 我们随心所欲,畅所欲言,辩论,争吵,分出高下,然后和好如初。 |
| 我不知道黎耀邦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
| 总之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许多文件项目掠过我手就已经被敲定。 |
| 我去质问的时候,他靠在吧台边,抽着烟,不以为然。 |
| “一份文件而已,栖芷,你何必那么紧张?” |
| 那时我没看懂他的言外之意,还皱着眉担忧。 |
| “一份文件?耀邦,这个项目牵扯到南城的地皮,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你现在贸然动工,万一有人来查你怎么办?你资料都准备齐全了吗?上次陈默跟我说……” |
| “栖芷啊。” |
| 他轻飘飘打断我的话,敲了敲烟灰缸,过来搂上我的肩,“这些事都有老公在呢,你呀,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修养身体,给我生个大胖小子,集团的事,你以后就不用过问了。” |
| 我这才反应过来,愣在原地,“你……不信任我?” |
| “又多心了不是?” |
| “老公是担心你的身体,毕竟女人家嘛,传宗接代才是正事。” |
| 我张了张嘴,想反驳他,我想说这个集团也是我的心血,是我和他一起建立的。 |
| 可黎耀邦没给我那个机会。 |
| 从那一天起,我的梳妆台上再看不见一份蓝色文件夹。 |
| 取而代之的,是一瓶又一瓶的营养剂,是一碗又一碗苦得反酸的中药。 |
| 直到现在,22岁的黎耀邦主动把一摞摞文件放在我面前。 |
| 往我身边一坐,小狗似的歪着头眼巴巴看我。 |
| 就像十几年前,集团刚刚成立。 |
| 各种文件手续满满当当堆了一桌面。 |
| 他也是这样,眨巴着眼,故作可怜。 |
| “好老婆,你就帮帮我吧?” |
| 我一边从他手里接过文件,一边逗他,“你就不怕我动手脚?把公司算在我一个人名下?” |
| 那时候他笑得无所谓。 |
| “改呗,反正我的就是你的。” |
| 世事难料啊…… |
| 我叹了口气,翻开第一份文件。 |
| “这个是财报……” |
| 14. |
| 黎耀邦一直是个很有能力的人。 |
| 当年他能从一个县城混混做到如今只手遮天的位置,凭得不只是一张巧嘴和运气。 |
| 所以如今,哪怕忘记一切,但几个月住院时间,也足够他把公司运营架构学明白个七七八八。 |
| 甚至还像模像样地开了几场视频会议。 |
| 屏幕上的男人眉眼冷峻,理性寡言,看不出一点车祸后带来的创伤。 |
| 关了视频就立刻转过头来,亮着眼睛问我,“栖芷,我刚才表现得好不好?” |
| “很好。” |
| 我笑着回答,心里却五味杂陈。 |
| 一方面是自豪。 |
| 摸着良心讲,我永远会被黎耀邦在众人面前闪闪发光的模样所吸引。 |
| 特别是我们都知道,他这副模样是被我培养的。 |
| 就像是亲手投资的一支股票,看着他从低谷不断刷新,上升,成为炙手可热的牛股。 |
| 但另一方面。 |
| 理性清楚地提醒着我,时间该到了。 |
| 夫妻十几年,我能陪他走的,只到这里了。 |
| 15. |
| 他出院那天,我开车带他回了山顶别墅。 |
| 那座雄伟而华丽的建筑,曾经是我们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奢望。 |
| 如今,只是我们财产表上,最普通的一处房产。 |
| 雕花大门被推开,我带着22岁的黎耀邦走过每一块属于未来的陶瓷地砖。 |
| “这里是客厅。” |
| 我们曾在某个失眠的深夜,在这里依偎着看完一整部老电影。 |
| 羊绒毯暖得叫人昏昏欲睡,你摸着我的头发,抢走我手里刚剥开的太妃糖。 |
| 又在我抬头刚要瞪你的时候,笑嘻嘻吻上来。 |
| 浓郁的甜腻气息在唇齿间纠缠。 |
| 当然,我们也曾在这里争执某个项目的失利。 |
| 你说是我妇人之仁错失良机。 |
| 我说是你急功近利乱做决定。 |
| 最后文件夹被甩到空中,白惨惨的A4纸哗啦啦响。 |
| 你拂袖而去。 |
| “这里是卧室。” |
| 欧式大床上还放着我选的四件套。 |
| 田园碎花的风格。 |
| 你撇着嘴说娘里娘气,晚上却把我按在床头,一遍遍温声哄着我分开腿。 |
| 下巴上的胡茬扎得我直笑。 |
| 但很快就只能哼唧着攥住枕头。 |
| 后来那个枕头被我砸向你。 |
| 在我发现你衬衫上有口红印记的那个夜晚。 |
| 你满脸厌烦不耐,“吕栖芷,你闹够了没有,我已经说过了,我就是扶了她一下,不小心蹭上的!” |
| “这是花园。” |
| 东南角的玫瑰是你亲手种下。 |
| 又在我提出离婚那晚,被你亲手拔除。 |
| 我带着22岁的黎耀邦走过别墅的每一处。 |
| 仿佛是把我和他这十几年的婚姻又走了一遍。 |
| 第二次介绍到客厅的时候,我就知道,该告别了。 |
| “别墅里有佣人和管家会照顾好你,需要的话可以打陈默的电话,他二十四小时开机。” |
| “你多保重,我该走了。” |
| “栖芷!” |
| 他拽住我的手。 |
| 16. |
| “栖芷,我不记得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
| “但是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
| “让我改,我会改的。” |
| “求求你了。” |
| “别离开我。” |
| 三十五岁的黎耀邦脸上露出二十多岁的他才会有的表情。 |
| 急切又诚恳,红着眼眶,像湿漉漉的小狗。 |
| 我笑了,抽回手。 |
| “耀邦,你没有错。” |
| 扪心自问,我真的没有心软吗? |
| 有的。 |
| 在他看向我的每一刻。 |
| 我脑海里总会响起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劝慰声。 |
| “男人嘛,应酬总是免不了,他到底没有真出轨就是了。” |
| “不让你操心公司也是为了你好,你瞧瞧,衣食住行,哪一样短了你了?安心做富太太不好吗?何必那么要强?” |
| “他一个大男人,想和你要个孩子也能理解。” |
| “他工作压力大,有时候脾气急起来,你也得包容。” |
| “栖芷,你就妥协一点嘛。” |
| “夫妻不就都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就着,就过去了。” |
| 实话实说,我不是没想过将就。 |
| 我知道黎耀邦仍然爱我。 |
| 也知道,只要我肯放软身段,撒撒娇,说说软话,那些猜疑,争执就都不会存在。 |
| 可他们不明白,我在意的,不是这个。 |
| 17. |
| 我们年轻时真的太穷了。 |
| 穷到只剩下爱。 |
| 于是你对我好一点,我也就对你好一点。 |
| 你爱我一点,我也就爱你一点。 |
| 可如今岁月倏忽而过,我们站在山顶别墅的落地窗前,才发现所谓的爱,不过是水月镜花,空中楼阁。 |
| 当年我顶着老师家长的压力和一个小混混恋爱,是看上他对我好?看上他每天午休送来的鸡柳吗? |
| 不。 |
| 我是看见他自己穷得叮当响,还会买根火腿肠来喂流浪狗。 |
| 我是看见他自己不学无术每天晃晃悠悠,却在有小孩说想跟着黎哥混的时候揉了揉他们的头,叫他们好好学习。 |
| 后来我义无反顾跟着他坐上离开县城的大巴,是因为我爱他吗? |
| 不。 |
| 是因为我看见他炙热眉眼。 |
| 看见他满身的勇气和冲劲儿。 |
| 看见他为我推开的,走向另一个世界的门。 |
| 我爱的不是他的忠心,而是他身上,闪闪发光的品质。 |
| 只可惜啊…… |
| 那些金子般耀眼的品质,终究在日复一日的消磨里,被时间和金钱渐渐侵蚀,腐烂,最后消失不见。 |
| 18. |
| 22岁的黎耀邦似乎还不能理解这些。 |
| 他连着几天堵在我家门口。 |
| 想要见我一面。 |
| “耀邦,我们没有再见的必要了。” |
| 我晾了他一周,到底在一个湿漉漉下着雨的傍晚,给他开了门。 |
| “有的!” |
| 雨水顺着他压低的眉骨滑落,衬得他越发倔犟。 |
| “栖芷,我知道后来的我伤害了你,我也承认那是我的错。” |
| “可你也能不能理解,那些事情对我来说尚未发生!” |
| “我的记忆里,上一秒还是咱们两个窝在出租屋的床上,说晚上吃烧烤还是牛肉面,下一秒就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破地方。” |
| “你知不知道你告诉我我们已经结婚了的时候我有多开心?” |
| “可怎么一转眼,就他妈要离婚了?” |
| 实木茶几被他踢得嗡嗡作响,他坐在沙发上,捂住脸,烦躁搓了搓,半晌,叹了口气,又抬起头,近乎哀求地看着我。 |
| “栖芷,别离开我。” |
| “如果你看不惯我,改变我,好不好?” |
| “就像你教我看财报一样。” |
| “我向来是个好学生的,对不对?” |
| 他从沙发上滑下来,蹲在我面前,握住我放在膝盖上的手,仰头看着我。 |
| 有那么一瞬间,我分不清眼前是哪个时期的黎耀邦。 |
| 但都不重要了。 |
| 灰蒙蒙的晚霞落在他脸上。 |
| 我与他对视几秒,无力轻笑着,抽回了手。 |
| “我试过了。” |
| 19. |
| 没有人比我更不想离开黎耀邦。 |
| 所以在最初发现他迷失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提醒他,改变他。 |
| 这不是我自信。 |
| 而是这样的改变,在我和黎耀邦的前十年里,几乎可以算作平常事。 |
| 他是个俗人,刚来到港城时,不会用刀叉,忍不住脾气,甚至骨头硬得不会曲意逢迎。 |
| 于是我就去学,然后一点点教给他。 |
| 教他怎么滴水不漏地和人交际,教他餐具几种代表的不同含义,教他如何控制脾气管理情绪。 |
| 他确实是个出色的学生。 |
| 直到他不再被规矩束缚。 |
| 那时候我想提醒他投资决定太过急躁。 |
| 他不再认真和我讨论。 |
| 而是笑眯眯搂着我的肩,“好啦好啦,知道了老婆大人,你就别操心这些了,我有分寸。” |
| 他的分寸让他赔得血本无归。 |
| 集团会议室里,我看着他暴跳如雷,指着鼻子把满屋子的高层从上骂到下,却独独忘记了,他才是力排众议拍板决定的那个人。 |
| 被骂的都是集团初创时的老人了,一个个也算是劳苦功高,被劈头盖脸骂了这么一顿,脸色都说不上好看。 |
| 我想着替他打个圆场,别真失了人心。 |
| 于是刻意轻声叫他。 |
| “耀邦……” |
| 两个字才说出口,他就猛然回过头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我喊。 |
| “你他妈也闭嘴!” |
| 20. |
| 那是黎耀邦第一次骂我。 |
| 也我第一次有了离婚的念头。 |
| 当晚我就搬出了山顶别墅。 |
| 黎耀邦自然来哄我。 |
| 他买下满城的玫瑰花,雨夜里在我窗外站一整夜,甚至拿集团官网发道歉信。 |
| 平日里狮子一样的人在采访里低声下气说离不开我。 |
| 二十多岁的我会觉得浪漫,然后心软,然后和好如初。 |
| 但那时候,我看着评论区下面人机般的“好配”,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他要的是我,还是一个能配合他宠妻人设的工具。 |
| 那一刻我就意识到,我和黎耀邦,我们两个,都变了。 |
| 都回不去了。 |
| 21. |
| 黎耀邦最后还是离开了。 |
| 临走的时候他攥着门框红着眼睛看我。 |
| “吕栖芷,你等着,老子早晚把你追回来。” |
| 他开始频繁出现在我家门口,我不见他他也不恼,就安静在门外站着。 |
| 像是个饶有耐心的猎人。 |
| 家里的阿姨是六七年前就跟着我们的,看我们这个样子心里也跟着难受,低声叹息着劝我。 |
| “太太,何必呢。” |
| “先生已经变了。” |
| 我侧过头去,窗外是黑压压的天空,黎耀邦撑着伞站在雨里,看不清面容。 |
| 陈默跟在他身边,焦急说着些什么。 |
| 而他恍若未闻。 |
| 我盯着看了几秒,叹了口气,“他没有变。” |
| “他只是……还不习惯。” |
| 22岁的黎耀邦也好,35岁的黎耀邦也好,他们始终都是一个人。 |
| 所谓的改变不过是狼王暂时屈服,披上羊皮。 |
| 而雪白皮毛之下,跳动的,仍旧是那颗勃勃野心。 |
| “等他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习惯了繁忙的工作和复杂的挑战,我对他来讲,就无足轻重了。” |
| 说起来也有趣。 |
| 年少时我最爱他的胸有宏图,爱他亮着眼睛挥斥方遒的模样。 |
| 如今,这却成为我离开他的原因。 |
| 大概世事都是这样吧。 |
| 那些你爱过的优点,终究会变成刺向你的利箭。 |
| “太太不该这么说。” |
| 阿姨不赞同地皱起眉来。 |
| 但事实证明,我没有说错。 |
| 黎耀邦在我门外站了十三天,到了第十四天,就被陈默拉着去了酒会。 |
| 他在车上发信息给我,说他宁愿在我门外傻站,说他露个面就悄悄离开,说他讨厌独自一人出席这种场合,说他记忆还没恢复,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
| 言辞恳切。 |
| 我被说得有一瞬间心软,来到会场,就看见他举着酒杯站在聚光灯下,美人环绕,左拥右抱。 |
| 你瞧。 |
| 22岁,35岁,他总是他。 |
| 都一样。 |
| 22. |
| 我再没回过黎耀邦一条消息。 |
| 他来找过我很多次。 |
| 我闭门不见。 |
| 他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工作繁忙。 |
| 总之渐渐的,就不大来了。 |
| 我说不上失落。 |
| 只是某一日晨起,突然意识到,我和黎耀邦,已经有一个月未曾相见了。 |
| 再听到他的消息是在某段采访里。 |
| 他当着众人的面,坦然在镜头前表达对某个女星的欣赏。 |
| 当天两个人的名字就上了热搜。 |
| 评论区里水军一样的“好嗑”。 |
| 晚上我接到了黎耀邦的电话。 |
| 他大概是喝了酒,醉醺醺地车轱辘话来回说。 |
| 我听不太清。 |
| 只记得他最后抱着电话急切问我。 |
| “栖芷,你有没有吃醋?” |
| “你吃醋了,就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
| 我愣了一瞬,无奈笑了。 |
| “耀邦,你已经不是小孩子,表达爱我的方式,就是伤害我?” |
| 听筒那边忽然就陷入寂静。 |
| 过了半分钟,他悄无声息地挂了电话。 |
| 23. |
| 那是我和黎耀邦最后一次通话。 |
| 一个月之后,我收到来自宁县的快递。 |
| 是个心愿瓶。 |
| 十几年前县城流行的玩意。 |
| 星星状的玻璃瓶子里放上彩色便签纸。 |
| 瓶子被打开过。 |
| 黎耀邦的那张已经被他取走了。 |
| 只剩下属于我的那张孤零零横在里面。 |
| 不知道他有没有打开看过。 |
| 但都不重要了。 |
| 不过是糊弄小孩的玩意。 |
| 但在那时候,人人都说这东西灵,于是黎耀邦省下一顿饭钱买给我。 |
| 我们两个就趴在校园凉亭的长椅上,一字一句写下十几岁的心愿。 |
| 他探过头来要看,被我挡开。 |
| “不许看,要放进瓶子里,埋在树下,等到十几年以后再打开才有意义。” |
| “哦。” |
| 他一面卷好便利贴往瓶子里塞,一面拖长了声调戏谑看我,“栖芷想和我到十几年后啊。” |
| 我被他说得红了脸,不肯回答,只瞪了他一眼,叫他埋深些。 |
| 装着少年心事的玻璃瓶被土壤掩埋又填平。 |
| 我又担心起来,“要是愿望没实现怎么办啊?” |
| 黎耀邦笑着揉了揉我的脑袋,“这还不简单,你拿着它来找哥,到时候哥就是大老板了,你想要什么,哥都给你实现。” |
| 24. |
| 我展开卷曲的便利贴。 |
| 看见十几岁的吕栖芷闭着眼虔诚祈祷。 |
| “老天爷呀,就让我永远永远都和黎耀邦在一起吧。” |
[咖啡书屋] 飞蛾离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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